龙辰三一九七年四月初七,一支由百余人组成的车队正行驶在逐渐远离东都的路上,车队首尾相距足有两百多米。八匹马拉行的六轮篷车也有六七辆之多,而拉货物的马车更是不下百辆,此外车队旁边还跟随着简装骑兵(车队护卫)三十余人,算上大篷车内的乘车人,这支车队的总人数竟不下百人,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走在空旷的郊外,目的地便是那位于西都的郡城“觅鹿郡”。<br>这百十来人组成的车队,于数月前从时昌出发,由冬初走到了春末,路经数十县百余镇,还绕过了不少弯路,至于原因为何,其一是采购补给品、其二是最后再看看这熟悉的东都、其三嘛……是为了活命。<br>而这列车队的主人也不是寻常人家,是刚刚从吏部卸任告老还乡的原吏部郎中宿桥有杰,本次举家搬迁从时昌赶往千里之外觅鹿也实是无奈之举,老爷子今年已经年近六旬,自幼生长在东都,因为读书早又擅长读书,十五岁就在国考中及第,并考入了时昌城中最有名的天幕学府,之后又依靠家中势力的帮衬,一路仕途也很平顺,才有了昨日的吏部郎中宿桥有杰。<br>人在官场就如同树苗在田野间,而且这里不是寻常的田野,而是有着天底下最肥沃土地的最上品田野,在这里可以获取最充分的养料,很快小树苗就可以成长成为参天大树,而当这颗成长起来的树苗有了枝繁叶茂的能力时,它就可以动用自己的余荫,去庇护那些曾经和自己一样矮小的花朵。<br>老爷在官场差不多忙碌了四十年,在这里积攒下的人脉和见识,都可以为他的后人以及族人提供难以想象到的巨大帮助,可是如今辞官后,却带着全家如同逃难般的冲向了西都,将这些年来的经营全部抛弃,这是一种勇气、更是一种生死抉择吧……<br>一切其实来源于吏礼之争……<br>苍逻国是君主制国家,依旧沿用六部制度,其六部包括吏部、户部、礼部、兵部、刑部、工部,六部各司其职,制度上属于平级。<br>吏部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官员的委派与考核,正因如此也使得吏部的权力看上去,要比其他五部大一些。<br>户部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天下的钱粮和商会,可以称得上是国家的钱袋子,也是数万万百姓得以吃饱饭的依仗。<br>礼部的主要职能是督学以及制典,也就是书院教育和律法颁布,可以说一个国家的未来,是由什么样的人组成的,全由礼部说了算。<br>兵部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国家军队,在战时拟定战略、派遣将领以及调遣兵士。<br>刑部的主要职能是依据律法,判定国民的罪责并给予合理的惩罚。<br>工部的主要职能则是土木挪建,这其中包括建楼、铺路、筑坝、修桥等与建造相关的事宜。<br>不知从何时起,礼部开始插手其他五部所管辖的事情,并且渐渐了有了压制它们的势头,这期间自然就出现了官员间的明争暗斗,而宿桥有杰也无法置身事外,最终落得了现如今这个下场。<br>‘为苍逻万代基业,复先代荣盛之巅,应舍弃旧时科典,制逻取仕之章,故才学不及容姿,品性可参其三艺,勿使貌丑者入殿……’<br>坐在大篷车内的老者,此刻还忘不了半年前在朝堂上,礼部郎中的这段话。<br>而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,为了苍逻国千秋基业考虑,也为了再现当年苍逻国鼎盛时期的面貌,应当着手取消现有的旧的考学制度,改用苍逻时代独有的考学制度,所以我们选拔人才的时候,要优先考虑其相貌是否符合当代审美,至于其才能完全可以后天再培养,同样的其品德和性格的优劣,也直接参照其作为苍逻国人必修的三艺(歌唱、舞蹈、乐器)即可,最重要的一点就是,一定要避免那些相貌丑陋的人入朝为官,因为这样的人会影响大家的心情,而且还会损坏国家的颜面,之后的朝议中,更是有官员讽刺那些乐感缺失的人为智力残缺者,也同样不宜入朝为官,之后甚至有官员认为,这类相貌丑陋或者乐感缺失的人,不仅不配入朝为官,甚至不该入学,苍逻国所属的书院应当在入学时,就严格考察学子的容貌是否符合规范,以及三艺的修习是否合格。<br>在朝堂上持有不同意见的官员们,自然也会站出来回击这样的论调,毕竟这里是推崇儒学的苍逻国,那些自幼就修习‘人之初性本善’的官员们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,治天下一直都是取其才而并非取其貌的,科典教育是关乎仕途晋升方面最公平的制典,已沿用将近三千载,怎可轻易废除!以貌取人这种明显有失偏颇的论调实在是不可取的,并且引经据典的将以貌取人带来的恶果说与众人听,也正是因为反对声音比较大,所以礼部的这一道奏本终究没有办法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,只能暂时搁置。<br>只是……近百年来的几代君王,愈加的轻视儒学,开始听取枕边臣子的学说,已经引起儒学界的很大不满,但苍逻国以儒家独大,作为帝王不得不顾虑,帮助自己治天下的儒学界的力量,所以苍逻国的皇帝左右衡量利弊后,才延缓了礼部的主张,当然这只是延缓并非驳回。<br>此一战看似是儒家的胜利,但是每次这样的胜利,都会使得儒家的力量被悄悄削弱,因为此时与儒家为敌的乃是皇帝的亲信和近臣,所以每次发生政见冲突,都会在不久后,导致数名儒学派旧臣,要么在威逼利诱下投靠到了宠臣方的门下,要么直接被贬官处理。<br>宿桥有杰就属于后者,只是为了最后的颜面,所以这次他是自己主动请辞,这样做总比被罢免要好看些。<br>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两百年前,或许宿桥有杰还不必如此做,因为曾经的‘宿氏一族’也同‘文氏一族’一样,都是苍逻国的大族,虽然整体上还是要比文氏一族差一些,但是其在东都地区的影响力也是不小的,其族人无论是在官界,还是商界都是很有话语权的,只是……势无常态、月盈则亏,终究在这百年间逐渐的衰落了。<br>当然了,宿氏一族也不是没有做过挽救措施……<br>别的不说,就说联姻这块,同时期处于同样困境的蛟氏一族,就曾经与宿氏一族频繁通婚,宿氏一族看重的是,蛟氏一族在西都商界的影响力,因此每年两族之间的通婚人数都不下百人,宿桥有杰也在此期间娶了他的此生挚爱蛟梦璇,虽然最终两个氏族的人都没能挽救家族的衰败,但在同一屋檐下淋雨也算是一种福气(夫妻)吧。<br>书回正文。<br>上文提到的离开东都时昌,赶往西都觅鹿的车队中,就有宿蛟氏的后人,其当家人名为宿桥有杰,是一位将近花甲之年的老者,其妻蛟梦璇,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。二人共育有三子一女,长子宿蛟成望、次子宿蛟成禄、三子宿蛟成兴,长女蛟宿成雁。<br>一家人坐在位于前排的六轮篷车内,车子缓缓的向前移动着,这辆六轮篷车的长度大概有一丈七尺、宽度不足八尺,高度一丈三尺有余。车身分前后,并设置有上下层,前有左右四扇窗户供人座谈观景,后没有窗户,只有一个换气口,是帮车内的暖炉排烟的。并安装一架短梯,直通上层休息室。<br>此时二老正坐在前闲谈,次子和三子虽也在前陪着说话,但都已打起了瞌睡,只有长子还饶有兴致的在观望窗外并不熟悉的景色,而长女则因春困正在车架上层休息,尽管车子有些颠簸、环境也很陌生,但都没能影响她安睡,只因家人都还在身边。<br>宿桥为杰:“哎…… 时不与我、如之奈何……枉我还有这一腔的热血,却不想终究只能望着江水东逝,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”<br>长吁短叹,一脸愁容的念叨着。<br>蛟梦璇:“夫君啊,常言说的好,身在庙堂好功过、青丝染雪幸得归,你半生为官已尽了臣子的本分,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,而今是时局有变,并非你的过错,切勿因此而自责”<br>语重心长的劝解。<br>宿桥为杰:“夫人啊,我这突遭贬黜,倒是连累了你啊,此去西都路途遥远,害你要经受这颠簸之苦,终究还是我之过……”<br>一脸居丧的低下头,眼圈里藏着泪光。<br>蛟梦璇:“你我是夫妻,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,也不怕孩子们听到了笑话你,再说了,你在朝为官时,我也曾风光过,而今你辞官为民了,我也乐得当一个民妇,从此你也不用再刻意去应付那些觥筹交错,咱们就做一对儿平凡夫妻,等以后有了孙儿,便一同含饴弄孙,这不比留在东都时候强多了。”<br>蛟梦璇悄悄的伸出双手,将宿桥为杰的一只手握在手里,两个人布满皱纹的手就这样重叠在一起。<br>宿桥为杰:“……”<br>虽然没有说话,但是明显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难过。<br>蛟梦璇:“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在一起,这就是最好的,我就知足了”抬眼看了下眼前的三个儿子<br>宿桥为杰的眼中此时再次泛起了泪光,半年来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出现这样的场面了,此时车队正在向着不远处一间客栈的前进,预计在那里将会进行补给和休息,此处已经出了东都地界,但距离西都还有很远的距离,而这间用于补给的客栈似乎也不寻常,原因就是客栈的背后靠着一道深渊,这深渊还有一个豪气的名字叫做‘天耀关’,虽名字里带有‘关’字,但却并不是要塞隘口的意思,而是因它的奇景而得名。<br>此时我们的视角来到了半空中,此时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五时左右,再不用一个时辰,太阳就会落山。春末的黄昏有些微凉的感觉,天耀关又处在远离城市的荒野,从空中俯视下去,只见乱石密林毫无规则的,散落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,野兽毒蛇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,若是你一个人在这里行走,就可以偶尔看到那没了血肉的白骨,当然大部分都是兽类骸骨,但在暗处那似有似无的阴森眼神,我也不知是何来历了,而就是这样一个很难让人喜欢的地方,却是东都和西都之间的连接通道,东西绵延七百多公里,并且有个好听的名字‘永安的绿洲’,当然这个名字,更多的是人们对于这里环境的希望,而并非是评价。<br>因为这是一个拥有三十七万平方公里面积的荒芜地带,无论四季如何变化,气候始终不那么友好,白昼时的高温可为路面煎蛋,黑夜时的霜露可使人如卧寒冬雪地,且常见狂沙蔽日,一场沙尘暴就可活埋诸多生灵。<br>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,却也没能阻止苍逻人的脚步,千年间这里已经被人为的踩出了两条路,使得东西都之间的通行,可以省去数千公里的不必要路程,只是就算在现如今,基本上也都是百人以上的队伍才敢在这里通行,之所以这么做,既是为了提防野兽伤人、也是为了应对险情时可以互为依靠。<br>此时在画面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影,这个人影由远至近慢慢的走了过来,此人应该是个出家人,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,光秃秃的头顶上有受戒时,用炉香烧出的戒疤,横三排竖三列共计九颗白点。此僧人穿着老旧灰色僧袍,外面罩着一件同样老旧的青色袈裟,颈上挂着一串六道木佛珠,手中拄着一根五尺长的寻常木杖,足下蹬着一双草鞋。待到僧人走近时,我们方才看清他的长相,一字眉小圆眼,二目却是炯炯有神,僧人的面相是那样的和善,给人一种不与世争的修行者的感觉,但在眉宇间却又可见隐隐的狼之隐忍。虽然不知此僧人从哪里来,想来是走累了,竟也不顾忌此处有野兽出没,就这样寻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块,径直走了过去,便躺在石块上闭目休息起来,一旁高大的树木为僧人撑开一片自然的阴凉,偶有微风拂过树叶引来沙沙作响,僧人就这样舒缓四肢的自然安睡了。<br>黄昏降临到了天耀关,关外的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,天空中一大团乌云缓缓的移向宿蛟为杰一家人留宿的客栈,一阵冷风袭来,其中夹杂着下雨前独有的雨水气味,一众仆人急忙吆喝起来,大家急急忙忙的给车子盖上防雨布,脚力马身上拉车的套索也被卸下,随后便被带到草料间喂食避雨休息,客栈的小二凭借眼力看出这是一家了不得的人家,便也急忙为马匹搬去了上好的草料,宿蛟家的管事(类同管家)也去往柜前,和掌柜简单说了下情况,并巧妙隐去了一家人的真实来历,并将一张价值三十万银绸的银票交到了掌柜手上作为押金。<br>这是一家高约六七丈的大型客栈,上下共有五层,大大小小的客房也有不下三百间,整体上是灰色石料和棕乔木搭建而成,并用石灰水混着胶土加固,最后用土漆为其着色。该客栈的整体外观偏向棕色,只有青瓦堆砌出的斜式屋顶为青灰色,客栈门口立着一根约有六七丈<br>本章未完,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